文化苦旅 8.三峡

在国外，一位外国朋友曾经问我：“中国有很多有趣的地方。你能告诉我最值得去的地方吗？一个，请说一个。”

我已经多次遇到这样的问题。我经常吐出答案：“三峡！”

沿着长江，三峡的起点是白帝城。这个脑袋真漂亮。

对于有点文化的中国人来说，他们知道大部分三峡也始于白帝城。李白的名诗可以在小学课本上读到。

我读这首诗的时候还不到10岁。我误解了第一句话。《白帝早逝》，《白帝》当然是一个人。李白一大早就和他道别了。皇帝身穿银白色长袍，高高地站在岩石上。因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，所以不会很老。他又高又瘦，看上去忧郁而平静。清晨的寒风吹拂着他飘浮的衣带。绚丽的晨光把天空烧得通红，与他的银色长袍相互映照，使人们的眼睛充满了光明和色彩。他没有随行人员或保镖。他一个人一大早就起床了。诗人的船就要起飞了，他仍然手牵着手，仔细地劝诫着。他的声音像纯银，在寂静的山河中飘荡回荡。但他的话很难听清，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。他住在山顶上的一个小镇上，管理着这里的丛山和碧江。

许多年后，我已经知道童年的误会是多么荒谬，但当我真的乘船经过白帝城时，我仍然虔诚地抬起头，寻找银色的长袍和玫瑰色的云朵。船上的播音员正在朗诵这首诗，兴奋地介绍了几个词，并播放了《白帝陀谷》的音乐。突然间，山川、历史、童年的幻想和生命的潜力都变成了一个球，把人震得发呆。

白帝脱骨是一部京剧。据说，在战争中战败的刘备退守白帝城，死于抑郁症，并将他的儿子和政治事务托付给诸葛亮。悠扬的声音漂浮在湍急的河面上，撞击着潮湿的山石。它是悲伤、愤怒和凄凉的。纯银的声音找不到了，李白的轻盈和潇洒一时被遗忘了。

我认为白帝城有两种声音和两种神态：李白和刘备，诗歌和战争，英雄主义和抑郁，朝圣自然之美，争夺山川之主。它矗立在群山之上，脚下是奔腾的河流，日夜为这两个主题而争论。

中国的河流和山脉可以是一个充满尸体的战场，也可以是汽车和船只的天堂。他们可以点燃和扑灭封建权贵的生命之火，或者保护诗人的生命的伟大力量。可怜的白帝城多累啊。早上，它刚刚送走了李白的独木舟。晚上，它不得不去见刘备的马蹄铁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这座山和这条河对诗人的保护正日益减弱。他们的船总是搁浅，他们的衣服经常被烤焦，他们从高处走向苦涩的吟唱，从苦涩的吟唱走向沉默。中国还有多少诗人？

幸运的是，一些诗歌和记忆仍然存在。幸运的是，很多中国人还记得有一天早上，有一位诗人悄悄地登上了白帝城下的船。我说不出原因有多大，我还没有举行告别仪式，但它终于被人们记住了数千年，而且它必须被记录到时间的尽头。这揭示了一个国家的饥渴：他们应该有更多这样平静的早晨。

在李白时代，中华民族并不太无聊。像今天这样的诗人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往往并不奇怪。他们没有政府事务和商业感情，但凭借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腔诗意，他们在山水之间盘旋，与大地结为连理。他写了一行又一行没有实用价值的诗，很乐意把它们传给朋友们。他们把这类生意当作一件严肃的事情，不怕在户外吃饭睡觉，也不怕长途旅行。因此，站在盛唐中心的不是皇帝、妃子或将军，而是这些诗人。余光中在《寻李白》一诗中说

酒入奢肠，七分化成月光

，剩下的三分怒吼成剑气

绣口吐出盛唐

的一半，我一直认为这是中国当代诗歌中罕见的杰作。

李白时代的诗人不仅热爱四川当地的文物，而且向往沿江开放的文明。因此，长江成了他们生活的捷径。他们不必下太大的决心来举起绳子并要求划桨。脚在哪里，家乡在哪里，水在哪里，路在哪里。他们知道长江上最危险的地方无疑是三峡，但他们更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动荡的河床。他们的船太小，不能旅行和休息。一旦他们到达白帝城，他们就会振作起来，为生命与自然的强烈碰撞做好准备。我们只能要求那些在黄卷轴和绿灯笼中挠着头苦吟的人不要写诗。模型样本不属于诗人。诗人刚刚在三峡的一艘小木船上告别了白帝城。

告别白帝城，进入长约200公里的三峡。在水路上，200公里不是一段短距离。然而，你永远不会觉得创作者写的文章太长。如果铺设2000公里，这里聚集的力量和美丽不会令人厌倦。

寨塘峡、巫峡和西陵峡都是层层集中的，无论你走得多慢，都无法溶解它们。即使是太阳和月亮，它们照耀着数千英里，在这里也受不了。关于这一点，李道远说，1500年前最好的一次是

两岸山峦相连，没有遗漏的地方。厚重的岩石和山峰遮住了天空，挡住了太阳。因为午夜没有亭子，所以没有明月。

（《水经注》

他还用最经济的词语描述了春秋两季三峡的“清荣郁郁葱葱”，以及早年晴朗霜冻的三峡“临汉煎素”，这使得后人很难调动描述的篇章。

穿越三峡时找不到文字。我们只能诚实，让呼啸的阴风吹拂，让汹涌的河水飞溅，让迷茫的眼睛停留，让想要一次又一次喊叫的声音变得嘶哑。什么都不要想，什么都不要说，让生活成为真正的震撼。不要从震惊中醒来。清醒的人受不了三峡。

突然，我周围响起了一些“哦”的声音。这是巫山女神峰的到来。女神侧身站在两座山峰之间，这给受惊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安慰。似乎上帝在安排这个仪式的时候，突然想到要增加一个代表，让在山河之间爬行的小动物占据一个角落观看仪式。当然，女性是被选中的。他们只是年轻而优雅。人类真正的杰作只能是它们。人们似乎下定决心要赢得世界上仙女的美貌。她说她帮大禹治水，每天晚上都和楚湘王幽会，走路时戒指响，从云雨中回来时芳香四溢。然而，传奇属于传奇。毕竟，她只是一块巨石，一座危险的山峰，对人类来说，这只是大自然力量的一种幽默安慰。

当李白已经下了河，留下的人只能把他们脆弱的生命交给她。“女神”这个词终于从华丽变成了淫秽，无论哪个人远离健全的个体生命。温暖的身躯，奔放的笑声，爱的芬芳，都被塑造成一个古老的形状，留在群山之中。一个拥有数亿人口的国家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几个不完整的神话。

是诗人第一次看穿了。几年前，在河船上无数乘客仰望女神峰时，一名女子突然流下了眼泪。她很伤心，因为她无意中成了李白的后裔。最后，她来到船舱，在向你挥手的五颜六色的花手帕中写下了这样一行字：

，当人们散开离开时，她的手突然缩回

紧紧地遮住了她的眼睛

，而

仍然穿着衣服站在船尾

飞翔，如汹涌的云朵

江涛

高

低

美丽的梦想在地球的天空中留下美丽的悲伤

，代代相传

但是，心

真的能变成石头吗

沿着河岸

金菊和女贞子的洪流

正在煽动新的背叛

最好在爱人的肩膀上哭一晚

（舒婷：女神）